红薯 从舶来品到风味小吃
公元1593年,在吕宋岛(今菲律宾)经商的福建人陈振龙携红薯薯种回到了中国,并在老家福建种植成功。自此,红薯正式成为中华饮食大家族的一员。陈振龙也许不会想到,他带回的这些看似不起眼的“小块头”,在若干年以后,不但在困难岁月里发挥着大作用,更是成为冬日里街头巷尾小贩们推着烤炉叫卖、拥有无数拥趸的流行小吃。
从南洋来的番薯
红薯,本称番薯,不同地区又有白薯、甘薯、金薯、红苕、地瓜之称。之所以称番薯,大抵因为它是“舶来品”的缘故。
红薯原产于美洲,1492年哥伦布把它带入欧洲,经葡萄牙人传入非洲,并由太平洋群岛传入亚洲,而传入我国是在明朝万历年间。清陈世元《金薯传习录》中援引《采录闽侯合志》载:“按番薯种出海外吕宋。明万历年间闽人陈振龙贸易其地,得藤苗及栽种之法入中国。值闽中旱饥。振龙子经纶白于巡抚金学曾令试为种时,大有收获,可充谷食之半。自是硗确之地遍行栽播。”陈振龙是福建长乐人,自幼吟读诗书,年未二十即中秀才。明万历年间,他弃儒经商,来到吕宋(今菲律宾)。在当地,陈振龙见到田野里,红绿相间的枝蔓下藏着一个个奇怪的“土块”,好奇心使他仔细地研究起来,得知此物种耐旱、高产、适应性强,生熟皆可食,是当时中国所没有的一种农作物。陈振龙敏锐地察觉到,这样的农作物如果被带回国,或许能够解决百姓的饥馑问题,由此产生将其带回家的念头。于是,陈振龙开始学习朱薯(即红薯)种植法,出资购买薯种,并于明万历二十一年(1593年)五月,密携薯藤,经七昼夜航行回到福州,即在住宅附近纱帽池边隙地试种。果然,朱薯不但能在吕宋岛生长,也能在家乡的土地上生根发芽。随后,陈振龙把朱薯的种植推广到了整个长乐县。
这一年,闽中大旱,五谷少收,陈振龙促其子陈经纶上书福建巡抚金学曾,申报吕宋朱薯可以救荒。金学曾同意试种,俟收成后呈验。当年,试种成功,巡抚闻讯大喜,于次年传令遍植,解决闽人缺粮问题。闽人感激金学曾推广之德,将朱薯改称金薯,因其由外国引进,又称番薯。金学曾在陈经纶所献《种薯传授法则》基础上,还写成中国第一部薯类专著《海外新传》。
陈振龙的后代又传种到广东、浙江、山东等地,红薯成为我国粮食作物的又一个重要品种。
由于红薯适应性很强,对土壤要求不严格,因此在土地贫瘠的地区种植,产量同样很高。尤其是在东南沿海沙地上开枝散叶,达到了“闽广人以当米谷”的程度,从而养活了大批人口。
在红薯被引进中国一百多年后的清代,人们解决了生长于热带、亚热带地区的红薯越冬难题,红薯开始在北方广泛种植。就连雍正皇帝都曾在圆明园空地上栽培红薯,足见其受欢迎程度。
四百年来“救命粮”
“自从海外传嘉植,功用而今六谷争。”清代黄化鲤的《咏地瓜》,道出了红薯在主食中的地位与价值。
明代晚期,全国人口在1.3亿—1.5亿人之间。明末战乱,人口骤减。而到了清代乾隆时期的1790年,全国人口数量前所未有地突破了3亿大关,几乎是全世界总人口的三分之一。要养活如此巨大的人口数量,单靠小麦、大米、小米等传统农作物,是无法完成任务的。红薯、马铃薯和玉米这些舶来品便彰显出了重要性。此时红薯已经在全国范围大面积推广,成为北方旱地与南方山区重点依赖的粮食作物,为推动经济社会的发展发挥了一定作用。
红薯好养又高产,在战乱、穷困的岁月,它总是挺身而出。据史料记载,旧时灾荒之年“乡民活于薯者十之七八”。高产、耐旱、抗病、抗虫,红薯如同救济粮,原来可以养活一个人的田,种红薯可以养活10个人。红薯可以直接蒸、烤食用,也可以做成红薯饭、红薯粉,晾晒成红薯干,用薯面掺入薯叶可以做成窝头,或者把薯秧加盐炒菜也是一顿……在河南杞县,有句顺口溜:红薯汤、红薯馍,离开红薯不能活。对于这份“器重”,红薯实至名归。
在红薯家族里,红、黄、白、紫,不同颜色的薯瓤,拉起了不同的“队伍”。其中,白心薯、红心薯和黄心薯最为常见,支撑起了“红薯江湖”。
白心薯淀粉含量较高,口感较面,一般被用来制作红薯粉。红心薯和黄心薯,含水量、含糖量高,更加甘甜顺口,适合烤着吃。而板栗薯,则是黄心薯队伍里的“黑马”,在外形、色泽、口感和风味上都更胜一筹。板栗薯玲珑的外表下,藏着细腻润泽、甘甜沁心的“内在”,不经意间飘散的那一抹栗香,更令其绽放出诱人滋味。
千变万化红薯粉
红薯不仅是窘困时的救命粮,也大大地改善了淀粉的供给状况,使得粉丝、粉条这类食品大量出现,它们能与许多食材搭配烹调,也衍生了很多著名小吃与菜肴,如酸辣粉、猪肉炖粉条。
在河北、河南等地农家,每逢寒冬,农户都会挑选上好红薯滤制粉芡,加工成有圆有扁、或粗或细的粉条。在盛产粉条的村落,一挂一挂金线般的粉条晾晒着,织成一片“黄金世界”。农家自食的纯淀粉粉条是宽条的,炖肉架得住回锅;圆滚的,软而筋道;纤细的,开锅即烂,但绝不会化。
粉条是最不矫情的食物,但凡在荤菜里加一点粉条,再用几分烹调小技,都能风味绝佳。在广大的华北地区,人们好吃面食,红薯粉堪称面点馅料的主宰,将粉条剁碎成馅,拌上豆腐、韭菜、鸡蛋、肉末,混入姜蓉、葱白,淋上花椒、八角、茴香烹炸的油汁,再包入烫面擀制的皮中,用油煎成金灿酥软、或荤或素的合子、水煎包、馅饼。咬一口,红薯粉软糯中透着筋道,浓香四溢。
粉条不仅能烘托肉味,还能模仿肉味。比如河南洛宁的名吃“蒸肉”,是将红薯粉与猪油(还会加入排骨或五花肉)、葱蒜、面粉、面酱等物拌匀,包裹在面积比蒸笼还大一圈的薄面皮中蒸制。粉条蒸好之后,根根分明,不发黏,有嚼劲。明知是在吃粉条,但浸透了肉香的粉条,香而不腻,比肉更妙。
在洛阳水席中,用剁碎的红薯粉蒸成长条状的“扁垛”,被当地人称为“假海参”。每年腊月至春节前后,家家户户都做扁垛。扁垛要放凉了吃,冷却后凝固成坚硬的一团,存起来,逢小聚大宴,抓一把扁垛,切成小丁或薄片,与白菜、丸子、酥肉等食材入锅烩汤,便是一道硬菜,一直吃到正月十五。扁垛不但能烩汤,而且可与蒜苗同炒,扁垛莹润筋道,蒜苗翠绿鲜香,从视觉到味觉,都是享受。
除了中原腹地,鄂、湘、皖、云、贵等地也广泛制作和食用红薯粉。在川渝地区,与毛肚、黄喉、鹅肠、脑花等耳熟能详的火锅菜并列,“苕粉”(红薯粉)可谓滚烫红油中的一股清流。它本是清素平淡之物,但一下锅,便如游龙入海,立即现了真身,黏、软、滑,借着辣劲的刺激,在口腔中鱼跃蹦跳,裹挟着辣味,从味觉通透到触觉,拍打、缠绕着舌尖,让一句川音“巴适得很”欲说还休。
冬日暖香烤红薯
早年间,一到冬天,北方街头卖烤红薯的就多了起来,并伴着一阵阵的吆喝声:“来块儿热乎的!”
薯类“煨食”,由来已久。古代中医有“用湿纸或面糊包裹药物放热灰中煨熟”而食的炮制之法。过去在农村,儿童于田陌里扒块红薯,搂来枯枝树叶,点燃沤火慢慢去煨,待玩耍一阵后,扒出来吃,那烫手的红薯熟里夹生、糊皮灰泥,吃得嘴腮俱黑,颇有十足的田园风味,这是许多人难忘的童年趣事。
由煨红薯发展为烤红薯,是为缩短红薯熟的时间;再者沿街烤红薯作为谋生手段,须后续不断,就必须用火去烤了。有专家考证,街头烤红薯被列入小吃的时间约在清末,距今已有百年历史。
清末民初,烤红薯的摊贩开始出现在北京城的街头巷尾,其从业者多来自山东、河北等地。清末富察敦崇所著《燕京岁时记》称:“京师食品亦有关于时令,(农历)十月以后,则有栗子、白薯等物。”当时的烤红薯是一人挑着挑子,一头放洗净的红薯,一头则是小小的炉子。炉子是用旧铁盆、烂搪瓷盆等做底子,里面摆上铁条网,外面再用红塘泥糊上,拢成覆盆形式,中间留个口作为出烟出气的孔。那时煤炭稀少,大多是用劈柴,有个底火,慢慢续添着。直到20世纪中叶,炉子才改为大汽油桶,下边开个风门,上面开个圆口,加个盖子,立在路边,也有的放在平板轱辘车上,沿街推着,赶到街口或集市去卖。炉膛上端有放生红薯的铁箅子,下端是燃烧的煤火,靠煤火的热力将红薯烘烤熟。夹红薯的工具,往往是用长长的铁夹子,既方便夹炭续火,又方便伸到炉膛里把红薯夹出。
商贩们多是一大早就推着车出来了,找个人来人往且背风的街口招揽生意。他们用大铁钳子夹着红薯,在炉子里翻烤,时而吆喝几声。在老北京众多的叫卖声中,卖烤红薯的吆喝声有些与众不同,多是吆喝:“锅底来!栗子味儿!”或 “来块儿热乎的!”被称为“京城叫卖大王”的臧鸿老先生曾将老北京卖烤红薯的吆喝声演绎得惟妙惟肖:“红的瓤儿高啊,黄的瓤儿甜咧,吃到嘴里赛糖疙瘩,月饼馅儿也不如它,这块两个大(铜板)哎……”
烤红薯看似简单,但要掌握好火候并不容易。俗话说“七分烤,三分捏”,也就是烤的过程只占七分,余下的三分全凭着一点点捏熟。这捏要轻重适度,捏轻了,不易熟;捏重了,红薯会变形,就不好卖了。卖烤红薯有两种方式,一种是论斤卖,要几块,就用秤一称。另一种是论块儿卖,有分大小块儿的,块儿头大小不同,价钱也不同。
民国年间的文人张醉丐曾为烤红薯绘画配写过一首打油诗:“白薯经霜用火煨,沿街叫卖小车推;儿童食品平民化,一块铜钱售几枚。热腾腾的味甜香,白薯居然烤得黄;利觅蝇头夸得计,始知小贩为穷忙。”另一位文人徐霞村在其所著的《北平的巷头小吃》中也提到过烤红薯,并将其特点概括为“肥、透、甜”3个字。肥,是选用那种圆乎乎、皮薄、肉厚实的红薯烤制;透,说的是烤红薯的手艺,不能生心也不能烤煳、烤干;甜,就是甘甜且不腻,越吃越香,令人爱不释手。
(王宁 综合整理)